我根本没在教室外停留而是直接奔向了打谷场梧桐树下的麦秸堆,这是我最后的倔强,我翘着二郎腿又躺在了麦秸堆上。天上的云在梧桐枝叶间若隐若现,指甲盖大小的蜘蛛在修复着不知为何破损的蛛网,一只只蚂蚁依旧不知疲倦地徘徊在树干之上,我想象着布恩迪亚上校第一次看到冰块的场景,没多久就陷入了昏睡。
是桃子丢的石子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梦中我想起了父亲第一次做油炸冰溜子的情景。那年冬天很冷,雪下了很久,屋檐下挂的冰溜子有二十多公分长,猪尾巴那么粗。我和同村的伙家在庭院山野坡上扫出一片空地,撒下了高粱谷物,准备用木棍支撑的簸箕抓捕贪嘴的鸟儿。我们牵着绑在木棍上的麻绳,簇拥在不远处的麦秸堆下,风吹得脸蛋儿生疼,没多久我们便丢了耐心,讨论起今年年夜饭要吃什么。
“我妈说今年我家要做烧鸡、排骨还有糖醋鲤鱼。”
“我家是烧排骨、烧猪蹄。”几个伙家依次报起了菜名,内心既兴奋又自豪而我还在心中盘算。
“李阿树就不用说了,无非是豆腐干、豆腐脑还有小葱拌豆腐!”正当我要开口时,二豁子掰着冻红的手指,咧嘴笑的时候还露出了残缺的门牙。
“才……才没有……”我一时间被戳中了痛处,唇齿间打起了磕绊。
“没有就别结巴啊!”
“才没有,你们那些菜都太普通了。我爸今年要做……要做油炸冰溜子。没,没听说过吧!”我望着房檐下倒锥似的冰溜子,脑袋一热就吹起了牛皮,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错蹦出了这个名字。
“吹牛,冰溜子怎么能下油锅,李阿树就会吹牛!”二豁子又露出了残缺的门牙,我真想把他的另一颗门牙也给打掉,可惜当时他膘肥体壮,即使我高出他半个脑袋,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不信,不信你去问我爹!”
“就你爹那暴脾气,我们才不会去。除非你去问,我们跟着,才相信你没吹牛皮。”听到二豁子说的,一股热流从我尾椎骨一直冲上了脸颊。平时二豁子憨憨愣愣,我没想到他还认死理,
“去……去就去”我一时有些结巴,后悔吹出了牛皮,我心中期盼着父亲到时候能看懂我的眼色。听到我说的,二豁子一个箭步冲到了空地,拾掇起空地上的家伙衫,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我出丑了。没多久,我们便来到了我家的庭院,那时积雪已经被清扫到房屋的一边,父亲正在小作坊里熬着豆浆,白白的雾气顺着房檐腾升而起,小院中充斥着*豆的香味。二豁子几人迫不及待地簇拥着我来到了门槛前方,穿着白色围裙的父亲停下了手中烧柴火的动作,向我们看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父亲言语冷淡,眉头微蹙,眼眸中带着一丝疑惑。此时,二豁子站在我身后用胳膊肘子抵碰了一下我的脊背。我挤着左眼,右手不断地抚着眉骨,迟迟顿顿才问了出来,满心期待着父亲能看懂我的眼色。
“油炸冰溜子吗?当然会做”说着,父亲将手中的柴火填进了灶台中并推拉了几下旁边的风箱。我提着的心也随之放了下来,心中幸叹父亲看懂了我的眼色。
“大爷,冰溜子怎么能下油锅呢?”二豁子探头探脑地躲在我的身后,双手按着我的肩膀,细声地问道。
“我爹说可以那就是可以,二豁子你就别问了!”我说得有些心虚。
“既然你们那么想知道,我就做给你们尝尝吧!”说着,父亲站起身来,在小作坊里取出一个盘子大小的铁盆,我看着他的身影,满心疑惑。随后父亲跨过门槛走到庭院中,将横梯放置在挂满冰溜子的房檐。父亲爬上了横梯,我们也兴致勃勃地围了过去,二豁子几人在一旁小声地议论着而我看着父亲敲打冰溜子的背影,心中就像天空漂泊的云儿,或明或暗。
取下冰溜子之后,父亲将冰溜子在盛放面粉的木瓢中打了几个滚。涂脂抹粉的冰溜子被父亲放置在铁盆中,拿到了室外的雪地,父亲说要冻上一冻,让我们先去玩耍,午饭前再下油锅。我们有些犹豫而父亲又做起了面浆糊子我们便丢了耐心,想着他之前说的,我们一哄而散,到山野里杂耍去了但二豁子一直将此事挂在心上,我们在山野里没杂耍多久,他就催促我们回去看油炸冰溜子。
回去时,父亲正在热油,说我们回来得正好,他将铁盆从雪地拿到了灶台,用笊篱将裹着面皮的冰溜子放进了油锅中。油泡翻滚、沸腾,像温泉里吐出的水泡,父亲则摆动着手腕,气定神闲。包裹面浆的冰溜子在油锅翻腾了几圈,面浆被炸成了金*,像亮铮铮的金锭子。见时机成熟,父亲一个甩腕就将冰溜子在油锅中捞了出来。我们在一旁探着脑袋,瞪大了双眼,心里想着冰溜子应该早就融化,只剩下鼓起的面皮了。
父亲问我们谁先尝尝,我们左顾右盼,最终眼光都落在了二豁子的脸上。父亲拿着笊篱将油炸冰溜子放到了二豁子身前,他搓了搓通红的小手,眉宇间挤成了一个川字,然后试探性地点了点金*的油炸冰溜子,我们连忙问他是热的还是凉的。二豁子咽了一口唾沫,告诉我们是热的。我的心里顿时泛起了涟漪,期盼着冰溜子还没完全融化,“二豁子,你倒是赶快吃啊!”
听到我的催促,二豁子通红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油炸冰溜子,他舔了舔起皮的嘴唇,一口咬了下去。随之我听到了嘎嘣脆的声音以及二豁子打颤的牙齿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此刻,晶透的冰溜子就像一颗钻石半裹在金*的面皮之中,闪闪发光。我望着父亲,感觉他像极了油炸冰溜子……
“你倒是睡得安心自在?”我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随之一道白色的抛物线向我袭来,我下意识地接住了桃子扔给我的物件但我没想到是那本残破的《百年孤独》。
“想当作家就要好好坚持!”
我想象着父亲坐在麦秸堆上的身影,他坚持了大半生,但有没有成为作家,他到死我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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